那是他从未在战场上做过的动作。
眼皮垂下时,长睫盖住了余光,就连天上的雪也仿佛轻轻一顿,不敢落在他身上。
他低声呢喃,几不可闻。
“我只是……想看看她最后一眼。”
那声音微弱如晨雾,轻得仿佛风一吹,就再也听不见。可冬儿听见了。
她僵住,整个人如被那句呢喃刺穿了心海。
那是他全部的执念。
她将他抱得更紧,像要把他重新拼回一个完整的活人。
“别睡……楚宁,你听我说。你不是说过,要护她归魂,要带她回家的吗?”
她的声音颤抖到崩溃,“你答应过我,要保护我不受伤害,要回雪下村,要看市,要再吃一次你说那‘很咸’的鱼干……”
“别睡啊,楚宁……”
风起。
不知是雪动,还是心碎。
天地仿佛听见了她的哀求。
那一刻,整个冰原上空忽然响起了冬儿的哭声,如丧钟前的挽音,在苍茫冰原间回荡,一声接一声,带着无法止息的痛。
那哭声透过了血河,穿过了天渊,化作一记古老而洪亮的撞钟。
“铛——”
神魂中的青璃虚影,忽轻轻颤了一下。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或许是那一声哭,或是……他曾说过的那句承诺。
而楚宁的意识,也在这一刻,被这一声哭喊拽回了冰冷现实。
他仍未睁眼,可脑海中,碎片正缓缓浮现:
——他想起她第一次跌进他怀里,还是那只青瞳雪狐的模样。青阳县风雪初霁,他正受伤坐在火堆边,而她像是躲避天敌般扑进来,一身雪尘,一双狐眼,吓得缩在他臂弯里。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冷到骨头的世界,有了“陪伴”。
——他想起在王家地牢中,自己被王林踩在地上,血流满面,却倔强到不肯吭声。而那一刻,是她,那只小雪狐,冲出来挡在他面前,怒目、咧牙,瘦小的身躯却像要挡下整个牢狱。
——他还记得,在自己疯魔炼功,走火入魔之时,是她悄无声息地蹲在他身边,尾巴缠住他失控的掌心,用自己仅存的灵息,替他承下一段反噬。
“……楚宁,等我……我不怕……”
他仿佛听见那只雪狐轻声说着,尾巴缠住他破碎的掌心。
那是她……从未离开的样子。
冬儿不知何时已哭成泪人。
泪水砸落在他脸颊边,带着咸涩的温度。
她颤抖的手覆在他快断掉的左臂,想止血,却无能为力。
“你别丢下我……你不是总说你‘打不死’,你不是说‘我命硬’吗?”
她几乎咬断了舌尖,“你撒谎……你骗人……”
冰雪忽然又大了一点。
风卷而来,却未将她的哭声吹散,反而使其愈发清晰。
就在此时,楚宁的唇角忽然轻轻一动。
他没有睁眼,只是,残破的识海里,最后一缕狐念轻轻摇曳。
如同星火之末,风一吹,就该熄灭。
可偏偏这一刻,一滴泪珠正落在那断裂的雷刀之上,顺着血痕流入了刀身裂缝。
“叮——”
一道极其微弱的雷鸣,仿佛从他体内的某处深处响起。
如梦中呓语。
而在高空,那那重魂影也微微震颤了一下。
冬儿下意识抬头,只见那道神魂背后的青璃身影,竟似动了一下眉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风雪忽止。
血河微鸣。
冬儿不敢动。
她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楚宁,仿佛不肯放弃任何一个希望的波动。
楚宁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仅是一下,如蚁行。
可她却立刻抓住了他那只还残留温度的手掌,像抓住了整个人生的锚点,泣不成声:
“求你,别死。”
“她还在等你。”
“我也一样。”
血与雪交融,魂与念交缠。那一刻,整个天地都似沉入一场,不属于神明、不属于凡尘,只属于“人”的悲鸣之中。
那叫做“执念”
下一瞬,天地间仿佛猛然从长久的梦中苏醒,一道肉眼不可视的“震荡脉冲”瞬间席卷整个冰原。
灵空错位,光影折迭,大地像是被谁一把提起又骤然松手,整个世界一震。
血河上的波涛骤然冻结,又在下一刻炸裂成千层浪。
星光偏斜,时间如水镜碎裂般缓慢翻折,冰原之上,一道道人物残影拖出,仿佛过去与现在重迭。
魂与骨之间,那一道“神”的裂缝,正在闭合。
那道悬于天穹之上的魂影,周身神环已然倒转,金白如星轮,绽裂而复合,每一圈轮转,便震得虚空如瓷片裂碎,发出无声的哀鸣。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重聚。
这是神自我校准的过程,是“祂”被撕裂之后,天地强行拼接神意与神骨的回溯纠错。
而所有凡人,都不过是这场纠偏中的残余光影。
她不动,不语,神性无声,却让整片天地为之倾斜。
地底深处,沧阙山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