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耳听着里面传出妹妹的清脆笑语,素来冷硬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松懈。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衬滑溜的锦缎,方才楚明姝那句话清晰地萦绕在耳边。
“形同陌路”这四个字带来的刺痛,此刻仍蛰伏在他心头,远比任何刀剑之伤更令他难以释怀。用完晚膳,夜浓如墨。
院中的灯火暖黄,照得楚明姝脸上更显疲惫。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婉拒了凌昭阳留宿的好意,只提了一盏素面的白纸灯笼,独自踏上了回自己小院的路。
白日里精致的王府别院,此刻仿佛沉睡的巨兽。
抄手游廊隔开的路径两侧,高耸的古木枝叶参天,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灯笼的光晕不大,只勉强照亮脚下丈许青石板路,光亮之外,便是翻涌黏稠的墨色。
楚明姝冷不丁裹紧了自己的外衫。
奇怪。太安静了!
这条路她走了很多遍,夜里总有护卫换防巡逻的脚步声和甲胄轻微的磕碰声。
可今晚,除了风声树响,竟听不到任何属于人的动静,静得让她心里发毛。
两旁古木扭曲的影子被灯笼光拉扯着映在廊柱和墙壁上,宛如无数伸展的鬼爪,无声地摇晃纠缠。她的心突然不规律地怦怦乱跳起来,掌心渗出冷汗,一股强烈的不安攥住了她的喉咙。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小院。
就在此时!
腰间骤然一紧。
一只带着铁箍般力量的手臂猛地勒住了她,紧接着便是腾空而起。
“啊!”短促的惊呼只来得及发出一半。
手中的灯笼脱手飞出,撞在道旁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噗”地一声熄灭,眼前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失重感袭来,冷风呼啸着刮过脸颊耳畔。
她被一股大力裹挟着,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向高处疾掠。
是谁?
恐慌瞬间炸开,她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但那手臂非但纹丝不动,反而猛地收紧,勒得她差点断气!一声低沉的哼笑,几乎是贴着她头顶响起,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喷出。
“再动,就把你丢下去,摔成一摊烂泥。”
一股清冽中带着苦意的幽淡柏子香气,混杂着来人的体温,霸道地冲入楚明姝的鼻腔。
又是他!
凌昭弘!
楚明姝只觉得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她的挣扎停止了,不是因为听话,而是极度的恐惧冻结了她的身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越过树梢,飞过檐角。风声在耳边呼啸得更急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一也许是几息,却漫长得像一个轮回一一骤然的下坠力道传来。
没有任何缓冲,她被那手臂粗暴地一甩。
“唔!”沉闷的撞击声和楚明姝痛苦的闷哼几乎同时响起。
她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趴在斜面上,脸紧贴着冰凉的瓦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是屋顶!
而且不是普通的屋顶,是整个别院最高楼的屋顶!
“呼……呼……”她急促地喘息着,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她死死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睁开,更不敢向下瞥一眼。
“怕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调平淡,甚至能听出一点点玩味的揶揄。
楚明姝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因眩晕有些模糊,只能循着声音,艰难地向上看去。
月光异常清亮,如水银般倾泻在屋顶。
在那片冰冷的银辉中央,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墨黑金边的锦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如瀑黑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他负手而立,侧脸对着天空那轮寒月,轮廓完美得不似凡人,却散发着比月光更刺骨的寒意。
凌昭弘微微垂眸,啤睨着脚下的楚明姝。
楚明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一片没有光的冰海。
这种刻意的安排一一选择别院最高的地方,将她扔在此处,让她暴露在最深的恐惧之中,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不是临时起意,更像是一种冷酷的戏耍。
他一定也重生了!
他记得前世,所以回来找她……报仇了!
在这么高的地方摔死她,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巨大的恐慌之后,反而生出一股绝望的戾气。
她与其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不如……
“凌昭弘!你杀了我,浏阳郡主若知道我是死在你这个亲哥哥的手……”
“你们兄妹之间本就生了嫌隙,你杀我只会让那道沟壑深到再也填不满!”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变了调,尖锐中带着鱼死网破的凄厉。
“郡主她最是心软重情!”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几分是真几分是赌。
凌昭弘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夜风更急了,卷起他宽大的袍袖,发出猎猎的声响,将他衬得如月下修罗。
凌昭弘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挪了一下脚步,却并非退开,而是慢慢蹲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