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皋深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恢复往日的沉静说道:“伯母教诲,侄儿铭记于心。”韦夫人这番话对韦皋来说如千钧重担,沉甸甸压在他年轻的心头上,方才看着马球场上奔腾的热血,此刻已被更为沉重的情绪所取代。
此时此刻,中央凤阁。
皇后安璇玑端坐主位上,杏黄骑装外罩雪狐斗篷,雍容中透着英气,下首依序坐着各家各户的勋爵夫人,她们彼此间或是含笑观赛,或是低声叙话。
李治作为秦国公夫人,她便坐在皇后下首最尊贵的席位之一。
而她相貌身材仍然保持在巅峰时刻,这是江南水乡浸润出的清雅气韵,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凝波,一身天水碧的云锦袄裙,外罩月白色银狐裘比甲,发髻简约,只簪一支羊脂白玉兰簪,通身上下无半分珠光宝气,却更显清华高致。
李冶端坐时腰背挺直如修竹,执盏的手指纤长白皙,她举止间带着诗书浸润的从容与洞察世情的通透,在这满堂华贵中显得卓然不群。
在李治身侧还端坐着一个年轻少女,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量已然长成,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折枝玉兰纹锦缎袄裙,外罩同色镶风毛的斗篷,衬得肌肤欺霜赛雪。
她梳着未出室少女的垂鬟分肖髻,簪着赤金点翠的蝶恋花步摇,流苏垂落鬓边,一双杏眼清澈明净,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与羞涩,透过凤阁垂落的珠帘,望向外面喧嚣的草场。
而她便是崔乾佑的长女崔清婉,年芳十八。
李冶目光并未完全被场中激烈的击鞠所吸引,她视线温柔落在身侧端坐的少女身上,心中泛起一丝柔软的怜惜与复杂的感慨。
原来崔清婉生母只是崔乾佑早年军旅生涯中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妾,她生下女儿不久便缠绵病榻,更是在崔清婉三岁那年香消玉殒。
彼时崔乾佑正在征战四方,戎马控惚,对于这个几乎未曾谋面的女儿,印象模糊得同隔雾看花,只有家里几个老仆照顾着年幼失恃的崔清婉,日子过得孤寂而小心翼翼。
直到三年前崔乾佑功成封爵,他以明媒正礼迎娶李治,秦国公府这才在洛阳落定。
李冶在嫁到秦国公府后,她并未因崔清婉的庶出身份而轻视,反而从对方眼中看到对温暖的渴望,为此主动与之亲近,并且教她读书习字,与她谈诗论画,倾听她那些无人诉说的心事,如同对待亲生女儿般给予她迟来的母爱与庇护。
在考虑到崔清婉自幼失母的情况下,李冶经过深思熟虑后,她向崔乾佑提出请求,希望能把崔清婉记在自己名下,成为名正言顺的秦国公府嫡长女。
因为李冶觉得崔清婉聪慧温良,若是缺了名分,将来婚配恐多掣肘,所以希望崔乾佑能够答应下来,这样她也可以将其记于名下,视如己出,也能更好为崔清婉谋个更好的夫婿。
崔乾佑对于李冶本就宠爱有加,再听她提及长女崔清婉,想起自己对这女儿的亏欠与漠视,心中愧疚如潮水般涌起,于是很快便答应下来。
自此崔清婉的命运彻底改变,她变成名正言顺的秦国公府嫡长女,再加上李冶待她真心实意,朝夕相处,嘘寒问暖,教导提点,早已让这对名义上的母女,情逾亲生。
如今新年刚过,崔清婉已满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气度娴雅。
李冶深知女儿终身大事不可再耽搁,今日这场皇后亲自主持的西苑马球盛会,名流云集,正是为崔清婉相看良配的绝佳时机。
她特意将崔清婉带在身边,让她亲身感受这达官显贵的交际场,也期望能在这满苑才俊中,为女儿觅得德才兼备的如意郎君。
李冶声音轻柔好似春风拂过,她伸手指向场中一名纵马飞驰的少年郎说道:“婉儿,那是雍国公府的田大郎,骑术颇为了得。”
崔清婉顺着母亲李治的手指望去,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平静无波,并无多少涟漪。李冶见此情形心中微叹,她深知女儿看似温顺,实则心思剔透,颇有主见,正思忖着,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工部尚书韦氏彩棚的方向。
恰在此时,邻座几位相熟的夫人正低声议论着,断断续续飘入李治和崔清婉耳中。
“韦夫人身边那小郎君是谁啊?韦尚书的儿子不是都在外为官吗?”
“他是韦尚书的侄儿韦皋,听说除夕夜值宿入了陛下法眼,擢升他为御前带刀侍卫,前途不可限量。”“啧啧,这小郎君好生年轻,这身气度倒不似寻常勋贵子弟浮华。”
夫人们的议论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崔清婉的注意力,下意识顺着她们目光所向,透过凤阁垂落的晶莹珠帘望了过去。
崔清婉看到韦夫人身边坐着一个少年郎,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下颌的线条透着少有的坚毅,更衬出内敛的锋芒。
一时之间,崔清婉脸颊不受控制泛起滚烫的红晕,她慌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抖,指尖无意识绞紧袖中的丝帕,莫名悸动的羞涩情绪涌上心头。
李冶见到女儿崔清婉这瞬间的失态,那骤然飞红的脸颊,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受惊小鹿般慌忙垂下的眼帘,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