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冠,这朗朗言辞确实是他御史台官员的穿戴和作风。
但这人——
不惑之年的御使大夫还没有耳眼昏花、记忆衰退,很快从声音中辨清了来人身份,在再次确定后,心中堪比惊涛骇浪一阵掀过一阵,惊了又惊。
惊他敬业至此,马不停蹄上朝;惊他虎胆雄心,出仕第一日就要弹劾君上;惊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向了当朝储君。
待得回神,少年已经将要启之事奏请完毕。
【侍御史臣薛壑,谨奉表以闻陛下:
近日益州薛氏奉皇命入京,陛下特命太女于昨日申时在枳道亭迎候,以示皇恩浩荡。
然昨日申时四刻,益州臣属抵达枳道亭,按仪立于亭中。太女却迟至戌时末方出现,延误两个时辰有余。其间诸臣露天等候,又因鸿胪寺下值,城门关,进退两难。及太女出,未致歉,只言“府邸已备”,即走。益州臣属,本是陛下之臣,一家之亲。陛下礼遇厚爱,令以接待邦使之礼迎之。
故臣窃以为,太女此举,有四罪当劾:
其一,慢待来使,损帝国之威。
若此来真为各属国使者,或控弦数万,或镇守边地,皆我朝之屏障也。《周礼》有云:“大行人掌大宾之礼,以亲诸侯”。礼者,国之干也。太女身为储君,言行皆系国体。延误时辰而无歉意,则视邦交为轻,损我大魏之国威也。
其二,轻慢君命,失储君之仪。
陛下亲定接待时刻,盖因其时乃吉。太女既领命,当夙兴整饬,准时以候。若染恙有疾,或临事突发,当早禀陛下另择他日或择他人以代,早制备用之方案矣,而非令使久候。此非身恙亦非事突,实乃心慢,是轻君命而废仪节也。
臣忝任侍御史,职在察举不法、匡正朝纲,以正人君。见太女有亏储君之德,不敢不奏。故伏请陛下:一令太女禁足殿中三月,奏表自陈延误之由,明辨是非,反省己身;二敕令东宫整肃仪规,须刻时督查,不可再误。】
少年一席话,层次清晰,理据依存,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上,满朝文武一时禁声,片刻方辨出南北。
这——
是益州薛氏子。
是未来东宫驸马。
是当下的侍御史。
侍御史弹劾了皇太女。
弹劾她,没去接他。
薛家儿郎真真好胆识!
殿中依旧沉寂,只有天子略带不满的眼神扫向左首位上与他同为南面升坐、但低他一个台阶的少女。
四只眼睛隔着两道珠帘,彼此看不清对方神色,江瞻云将头歪过一点点,瞥见天子端肃面容,又听一声轻咳,便知是动了怒、要她自个收场。当下打了个激灵,回身坐正。
她的确抗拒这场婚约,虽说她交友广,玩伴多,却也都是她自个用心挑选的。这突然就塞给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和她说以后日日夜夜都要两人相伴左右,她如何接受得了!直待天子讲明局势,说是给她添势之用,但她哼哼唧唧仍旧不甘不愿。上林苑那些都不行,那温氏总不差吧,权势也不小,温颐师兄就很好,常日哄她,事事顺她。
她挺喜欢他的。
但父皇说,不可以,她的驸马只能是薛氏儿郎。
若不择薛氏子,她择谁他便赐死谁。
但若选了薛氏子,她喜欢谁依旧还可以收入殿中。
这买卖是人都能算清,小公主用力哼了声,算是应了。
事后便不曾放在心上,将这事交给了东宫属臣。数日前接到他们途中讯息,她也没有多问,只让人代她前往,一心扑在亲耕节。
亲耕节是她上位三年头一次主持的盛大节日,全程办得利落又漂亮。父皇赞她,恩赏她。她总算换来了可回上林苑开宴的恩许,同齐尚一行玩乐了两日。
结果她尚且记得薛壑这档子事,知晓晚则今明两日,即便她没有去迎他,也得在宫中宴请他,遂于昨日午后归来。结果领这差事的官员有样学样,将这事交给下属去办,下属又谴下属……待查到负责此事的五百石官吏,那人道是有所准备,但也不知是传错了还是记岔了时辰,总之压根没人迎候。彼时已经接近宫门下钥,城中宵禁。
“他们办事不利,扔去廷尉处便可。但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甚至说主责在您,他们原都是瞧您态度,看人下菜。”身为卫尉的庐江长公主将她训了一通,转而又道,“眼下局面,且推脱您染恙,臣替您去迎人。”
江瞻云难得的眉宇深皱,一把拦下长公主,“迟了这样久,还是官员代迎,且您今个还在值夜,父皇处随时会召您。罢了,孤自个去一趟吧。”
忙中生乱,她能记得给他的府邸在北阙甲第哪一排就不错了,谁能想那样细!
晨起上朝时,东宫长史将备给薛壑府邸的一应侍者名单、物品卷宗奉来给她过目,她捧着冕冠愣了一瞬,“这些都还不曾送入府中?府中无人,无膳……”
江瞻云将前后想来,将唇瓣上下咬合,将那团红影左右扫过。
有错就改,有歉就道,昨日没落下面子现在丢得更大,是她活该!但是禁足三月是要她的命吗,且想法子还个价。
思罢,正要起身,却闻温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