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脸色铁青,被挤得踉跄,腰侧撞伤的地方被人在混乱中又杵了一下,疼得他猛地吸了口凉气。他被迫站在了人群前排,晁祯和戚耀光一左一右几乎把他夹在中间。
目光落在画纸上的瞬间,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只是一幅尺幅不大的设色小品。画面中心不过数条锦鲤。红白相间,形态各异。
没有刻意雕琢的华丽背景,只有用极其细腻清淡的笔触晕染出的水纹。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鱼儿和水,却透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鲜活。
淡墨层层晕染出光透过水体的深浅变化,细若游丝的线条勾勒出水波撞击鱼身后自然散开的涟漪,一波推着一波。
日光透过窗棂落在纸上,竟真有粼粼波光跃动的错觉。
一片由衷的惊叹在沉默后爆发出来,嗡嗡的议论声浪陡然拔高。
难怪!难怪徐澜曦会那般推崇楚明姝,那些“灵气”的夸赞,此刻不再是虚浮的传言,而是活生生摆在眼前的事实!
徐澜曦独自站在人群略靠后的位置。
她没有凑上去看画,眼睛死死地盯着画案后楚明姝挺直的背影。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先是无声地滑落,沾湿了颊边的鬓发,很快便决了堤。
她死死咬住下唇,却控制不住肩膀剧烈的抽动。帕子被她在手心捏得几乎变形。
不是惊讶,是痛彻心扉的悔恨。
在无数双眼睛好奇惊疑的注视下,徐澜曦猛地推开身前的人,跌跌撞撞地扑向画案。
人群下意识地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分开了一条通道。
她冲到近前,根本没去看那幅画,在楚明姝微愕转头看来的瞬间,徐澜曦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抱住了楚明姝!
身体撞击的力道让楚明姝一个趣趄。
徐澜曦的手臂死死箍住她,力气大得勒得她生疼。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那声音因哽咽而破碎:“明姝!我错了!我不是人!”徐澜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我一直以为……你是贪那点商贾铜臭……嫌画画清贫……
她抽噎得几乎要背过气,“我不知道你是替那个烂透了的侯府填窟窿……你去赚钱是为了他们……为了那点见鬼的银子,好让我们俩还能继续画画!”
“我还骂你……骂你丢了灵气……骂你市侩……是我这个瞎了心蒙了眼的蠢货!该骂该唾弃的是我!”徐澜曦哭得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住,重量全压在楚明姝身上,只有抱着的手臂越来越紧:“对不起……明姝·……我不配!我枉为人友……”
肩膀上传来的滚烫湿意和勒得她喘不过气的拥抱,让楚明姝原本平静的眼睛瞬间湿润。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力回抱住了哭得浑身颤抖的徐澜曦。
她轻轻拍抚着徐澜曦单薄颤抖的后背,动作笨拙却无比用力。
“没事了……都过去了……澜曦……都过去了……”她低声喃喃,声音也带着哽咽的沙哑,是安慰徐澜曦,也是说给自己听,“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么?再不用为那些人牵肠挂肚……束手束脚……”周围一些心肠软的小姐目睹此景,被这真挚的悔过与和解打动,想到往日听闻这对姐妹花形同陌路的传言,再看看眼前毫无隔阂的痛哭与拥抱,也禁不住红了眼眶,掏出帕子低头拭泪。
“啧啧啧,”一个带着点冷酷意味的女声穿透这片悲戚的氛围,带着洞悉一切的讥诮响了起来。是浏阳郡主凌昭阳。
她早已从太师椅上坐直了身体,手里那枚艳红的荔枝在掌心把玩着,娇艳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事不关己的凉薄:
“哭得倒是悲切。徐二小姐悔悟来得也不算晚。不过么,”她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若非昭平侯府亏空得底裤都朝天,坐拥爵禄的大男人填不上自家的坑,反逼着自家“假凤凰’顶门立户,出去抛头露面搏生计……
她顿了顿,冷冽的眸光环视全场,“又何至于生生逼断了人家小姐好好握笔杆子的手?把人逼到那等商户杂流堆里去厮混赚银子?更不至于引出这前头的绝交旧怨以及今日的抱头痛哭!”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众人心思各异,一些知道内情的想起侯府近年越发潦倒和楚明姝被骤然推入商海的传闻,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凌昭阳似乎很满意自己引起的效果,接着抛下一枚更重的炸弹,语气更加戏谑:“说起来,本郡主前两日还听了一耳朵趣事。说是昭平侯府断亲那出闹剧,公堂之上,楚明姝可是当众亮出来一本厚厚账册子!清清楚楚载着两年里头,几万匹绢、几千斤香料过手,刨去各项成本杂支开销,真金白银净落七万两!啧啧,两年七万两!”
她刻意加重了数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溅起滔天声浪。
“七……七万两白银?”戚耀光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嗓子都惊得劈了叉,“真的就用了两年?”
哭声戛然而止。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就连还在抹泪的几位小姐都僵住了动作。
两年!七万两!
满堂哗然。
戚耀光几乎是扑到楚明姝面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