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姝抱着那幅《阴阳鱼》,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
脚步快得几乎带起了风,将老梅树旁那个落满雪花的身影,连同他那句沉甸甸的承诺,一同狠狠地抛在了身后。
门洞里穿行的风更急了些,卷起地上的新雪,打着旋儿飞扬。
穆锦站在原地,肩头的雪似乎又厚了一层。
他看着那个几乎是小跑着融入风雪暮色里的纤细背影,倔强、决绝,甚至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劲。栖霞阁建在别院地势最高处,四面开敞的轩阁,只垂着几重轻纱挡风。
楚明姝提着裙摆,沿着青石阶一步步往上走。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吹得她鬓边碎发拂动,也送来了阁内一阵阵清朗的吟诵声,夹杂着女子清脆开怀的笑声。
楚明姝脚步微顿,停在最后几级台阶下。
透过被风吹开的纱帘缝隙,她看清了阁内情形。
浏阳郡主凌昭阳斜倚在主位的湘妃榻上,一身绯红宫装,衬得她容光愈发明艳。
她正笑得花枝乱颤,手里捏着柄团扇,扇柄上缀着的流苏随着她的笑声轻轻晃动。
榻前不远处,站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穿着簇新的宝蓝锦袍,面皮白净,眉眼带着几分刻意修饰过的风流倜傥。
正是工部那位叶侍郎家的小公子,叶胤捷。
此刻,叶胤捷正微微躬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优雅地比划着,口中抑扬顿挫地吟诵着诗句:“………霞染云鬓堆鸦色,眸含春水映日辉……”
“………纤腰若柳风难束,一笑倾城百花颓……”
词藻华丽,通篇都在描摹凌昭阳的美貌。他念得深情款款,眼珠却时不时瞟向榻上人的反应。凌昭阳显然被这露骨的奉承哄得极为受用,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团扇半掩着面,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喜色。
待叶胤捷一首长诗吟罢,她玉手一挥,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好!叶公子果然才思敏捷!赏!”侍立一旁的宫女立刻捧上一个红漆托盘,上面赫然是几锭闪着银光的元宝和一把金瓜子。
叶胤捷脸上瞬间进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强自按捺着激动,深深作揖:“谢郡主厚赏!郡主谬赞,胤捷愧不敢当!实在是郡主仙姿玉貌,令人见之忘俗,情难自禁,这……”
楚明姝站在台阶下,冷风一吹,只觉得这场景说不出的腻味。
她认得叶胤捷,此人惯会钻营,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名声并不好。
此时撞见郡主被他这般奉承,自己再贸然出现,实在不合时宜。
她悄悄后退一步,打算转身离开。
“阶下何人?”凌昭阳带笑的声音却已传了出来,带着一丝慵懒的探寻。
楚明姝身形一僵,只得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缓步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隔着纱帘屈膝行礼:“民女楚明姝,参见郡主。”
纱帘被宫女轻轻撩开。
凌昭阳的目光落在楚明姝身上,笑意未减,随意地招了招手:“是明姝啊,进来吧。外头风大。”叶胤捷见有人来,且郡主似乎有事,立刻识趣地躬身告退:“郡主既有贵客,胤捷先行告退。郡主万福金安。”
他捧着那盘赏赐,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经过楚明姝身边时,还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楚明姝垂着眼走进轩阁,在离凌昭阳榻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阁内暖意融融,熏着上好的瑞脑香,与方才阶下的寒风凛冽恍如隔世。
凌昭阳心情显然极好,她调整了下坐姿,笑盈盈地看着楚明姝:“找本郡主有事?可是为了那幅画?”楚明姝心口一紧,没想到郡主竞主动提起。
她抬起头,迎上凌昭阳含笑的目光,那目光里只有纯粹的愉悦,并无半分她预想中的审视或不满。定了定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小心地开口:“郡主明鉴。民女今日侥幸得了雅集魁首,承蒙郡主厚爱,赐下《阴阳鱼》图。只是此画太过贵重,.……”
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此画原是郡主为靖国公世子顾长安所备的彩头。”
话音落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凌昭阳的神色。
她最担心的,便是因此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郡主。毕竟,顾长安身份贵重,又是郡主心仪之人,自己横插一脚夺了本该属于他的彩头,难保郡主不会心生芥蒂。
凌昭阳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竞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肩膀微颤,好一会儿才止住,用团扇虚点了点楚明姝:“你心思倒细。不过嘛……”她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轻松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一幅画而已,给了你就是给了你。本郡主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要收回来不成?至于顾长安……”
她抿了口茶,目光投向轩阁外开阔的庭院,那里宾客三三两两,或赏景或谈笑,一派春日雅集的闲适景象。
她的眼神掠过那些年轻公子们的身影,带着一种玩味的兴致。
“顾世子嘛,自然是好的。不过,今日这雅集,倒也让本郡主开了眼界。这京城里,有意思的郎君,可不止他一个呢。”
她语调轻快,带着一种发现新猎物般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