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一直都不信命,也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因为对我来说,修行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直到经历过六州沙盘的几场战役,我第一次有了可以交付性命的队友。”
纳兰拓声音轻而平静,和她说起往事。
“我的队友对我都很好,很好。”
“四人里,我和曲游是室友。朝夕相处在一个漏雨的屋檐下,晚上睡觉前,都要一起聊天做梦。因为那个时候不自信是真的,迷茫也是真的,除了做梦,我们想不到该怎么赢。”
“决赛前夕,曲游跟做贼似的,拽着我来到了锟语高台。他说明天可能就是看别人赢了,他今天想偷摸过一把当第一的瘾。我骂他乌鸦嘴,怎么比我还怂。曲游笑笑没说话,他催促我站到高台中央,然后自己爬到了山门上。”“我转过身时,他已经到了那一捧金火旁边,说′抬头。'这小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捧沙子,站在火炬后,将沙子吹飞。于是那些细小的石子,便也燃了火,铺天盖地,从天而落,像四起的烟花。我抬头时,他就站在烟火里,笑着对我说,′恭喜你,纳兰拓,成为新一届锟语的正式弟子'。”纳兰拓说到这里,笑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说:“后面另外两个队友睡不着找了过来,他们都觉得这种莫名其妙又傻不拉几的事,一定是我撺掇着干的,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
他仰望夜空。
“我其实一直搞不懂曲游为什么把双璧城的世家,视作不可战胜的敌人。在那时的我眼中,虽然我一时半会儿比不过,但不代表以后没可能。”“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曲游本就是出生秦国世家一-他很早就知道了,人与人间天赋带来的天堑。”
纳兰拓喃喃。
“而我入锟语后,才直面这种三六九等的差距。”……原来在那里,天才比大漠的黄沙还常见。”“一开始很不服输,但到后面,是越来越深的无力。”“我第一次感到无力。”
“如果我不认识曲游他们就好了,这样我也不会那么急切和偏执。可偏偏,偏偏…”
纳兰拓说:“有一次,在一个上古兵阵中,曲游为了救我这个拖油瓶,差点被铁骑踩死。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可我不想和他们陌路。”
“囡囡,你说固执是好事吗?"他喊她的小名,自问自答说:“好像也并不见得。”
“我受【鬼将军】蛊惑,走上修行的捷径,放任自己杀孽攻心,后果就是有一次回家,差点杀了你。你当时脸色苍白,害怕极了,其实我也在怕。这事过后,我就想改邪归正了。但【鬼将军)不允许,那时我的识海一片暴躁,常常失去理智。一开始杀的都是恶人,后面不受控制,开始对一些无辜的人出手。”“我无法接受这一点,于是自废修为,把【止戈阵】的事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我是第一个自曝的邪修。”
“而曲游作为代理掌事,亲自将我逐出锟语。”纳兰拓自己都觉得荒谬到想笑,可唇角却连上扬都困难,他疲于说话,闭眼轻轻说:“对不起,囡囡,都是我的错。”纳兰诗哭声稍止,单薄的肩膀却止不住颤动。她失魂落魄,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浸染了血,看向如今面目全非的哥哥。
暗格窗户上的蛛网,越结越密,一条晶莹的蛛丝,甚至落到了她的手臂边。【小说家】圣者的敏锐,早在很小时候就初现端倪。她连呼吸都在痛苦发颤,却一字一字问:“能让你走火入魔的,真的只有嫉妒和不甘吗,哥哥。”
纳兰拓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被妹妹的一句话,万箭穿心。真的只有嫉妒和不甘吗……
在被现实磨灭尽所有少年意气后,你到底在执迷不悟什么?她觉得施溪和哥哥很像,不光是少年气。还在于……他们都喜欢上了一个,和自己差距甚远的人。
石室的沙画,变幻万千。
下一刻,画面就从施溪火海握剑的身影,变成了今日大婚,喜字高挂,红烛穿花的新房。
卫知南知道真相后,仓惶跪地,根本不敢相信是他的父亲和兄长,联手把他推上死路。
好在,罗槐月并没有留给他什么痛苦的时间。她用刀,剖开自己胸膛,取出血淋淋的心脏。咬牙弯身,十指用力,狠狠捏爆了那颗心。刺啦一声。血珠四溅,筝鸣响彻天地。
成耀赶到时,火已经空前炙热。他走到一半,就知道晚了。那声弦音昭告天下,一切已成定局。
成耀后怕想跑,但他转身,却遇上了罗文遥。罗文遥重病初愈,半分不见脆弱之色,他身着天水青的长袍,犹如煞神。宫道上狭路相逢,成耀被吓得节节后退。
“罗,罗文遥?”
罗文遥望了眼火源方向,神色半明半暗,几分阴翳。他最后伸手,隔空掐住成耀的脖子,硬生生撬开他的嘴巴,把他弄成了哑巴。而后重重挥袖,将他丢到了临华殿外。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罗文遥咽下喉间的血,抬步,往皇宫禁地走去。他现在脑海里多出了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一一多年以来,那些他困惑不解的事情,都水落石出。月上中天。
临华殿中有一棵很大的槐树,生得枝繁叶茂。罗槐月挖心自焚,快要死了,她现在不光心心脏处空空荡荡,灵魂也空空荡荡。